欧美文学论丛：成长小说研究

珀西瓦尔的蜕变——“成长小说”视角下的《珀西瓦尔或圣杯故事》

周莽

中文译德文“bildungsroman”为“成长小说”，法文译法颇多，常用有roman de formation（培养）,romand’apprentissage（学习），另外还有roman de la jeunesse（青春）,d’adolescence（少年）,d’éducation（教育）,d’initiation（引导）。法文“formation”似更能体现德文“bildung”的养成、成型之意。“成长小说”以歌德《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为典范，主人公在情感与事业的历练之后，认识自我，取得人格的自主，并发现自己的信仰与使命。人生是有待学习的艺术，主人公学习融入社会，发挥潜力，实现自我超越与解放。有论者认为真正的“bildungsroman”属于一时一地，即“浪漫主义”时期的德国，根植于德国唯心主义对人性普世的理解Antoine Berman：“Bildung et Bildungsroman”,in Le Temps de la réflexion,vol. 4,(Paris : Gallimard,1983), pp.152-153.。的确，广义的“成长小说”指称的对象显得庞杂，拉伯雷的《巨人传》，卢梭的《新爱洛伊斯》，斯汤达的《红与黑》，福楼拜的《情感教育》，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朵夫》都能纳入其中。12世纪克雷蒂安·德·特鲁瓦的骑士传奇《珀西瓦尔或圣杯故事》则轻易被人与“成长小说”拉近，虽然珀西瓦尔与威廉·迈斯特有着天壤之别。但另一方面，浪漫派对民族根源和骑士传奇的趣味对中世纪作品的确有重新发现之功，浪漫派与中世纪研究的兴起有着密切关联，他们引中世纪骑士传奇为先声。“成长小说”主人公的游历与冒险，隐含着对神圣使命的追寻，这与骑士们之追寻圣杯具有可比性Denyse Delcourt：L’Ethique du changement dans le roman fran?ais du XIIe siècle［12世纪法国骑士传奇中变化的伦理］(Genève:Droz,1990),pp.5-6.。这层关联还体现在“浪漫”（romantique）与“传奇”（roman）的词根关系中法文“roman”兼指“小说”与“传奇”（英文“romance”），词源来自罗马公民（romanus），罗马行省的居民以此区别于不开化的蛮族，副词形式“romanice”表示“以罗马人的方式”，在法国北部和南部的居民的通俗拉丁语中成为“romanz”。当官方的书面拉丁语与俗语差别日益加大，就需要把拉丁文翻译成“romanz”，是当地居民的日常语言，即我们所说的罗曼语，俗语文学也称“romanz”，古法语名词仍有主格和宾格之分，romanz（主）/romant（宾）与romanz（主）/roman（宾）两种形式并存，“romant”存留至17世纪，这也解释了“romantique”的“t”的来源。在现今法文中存留宾格“roman”，而英文“romance”来自主格的“romanz”。。克雷蒂安的《珀西瓦尔或圣杯故事》是中世纪法国文学的重要作品，是圣杯文学的开端之作，其影响延续到瓦格纳的歌剧《帕西法尔》,艾略特的《荒原》，于连·格拉克的《渔王》，艾里克·侯麦的电影《珀西瓦尔》。我们不妨从“成长小说”的角度进行阅读。

克雷蒂安的作品未能完篇，分为珀西瓦尔（Perceval）和加文（Gauvain）两条脉络，与珀西瓦尔有关的主要在前半部分。在开篇语之后，故事讲述大地回春，荒林的寡居女主的儿子偶遇亚瑟王宫廷新册封的骑士，知道世间有骑士存在。他的发现让母亲伤心，因为骑士道使她失去丈夫和两个儿子，她刻意向幼子隐瞒骑士道的存在，意在保全他。母亲同意儿子去亚瑟的宫廷，但她却因悲伤而死。儿子在看到她晕倒时置之不顾，踏上征途。亚瑟王宫廷此时正遭“红骑士”困扰，他却被寡妇的儿子用标枪侥幸杀死，危机得以化解。随后，年轻人在忠勇之士戈尔纳芒（Gornement）处学艺，很短的时间里就学艺成功，次日册封为骑士。年轻人来到布朗什弗洛尔（Blancheflor）的城堡“安然归来”（Beaurepaire）Repaire在古法语中可泛指一个地点，也有避难所、栖息地的意思，Beaurepaire是美丽的地方。但它还指回归，那么就是平安归来的意思。，与她度过贞洁的一夜，替她解除了追求者克拉玛迪厄（Clamadeu）的围困。归途中，他遇到河流，渔夫为他指路去一座城堡。他发现渔夫正是那里的国王，不知为何却比他先到达。年轻人接受了佩剑的馈赠，随后看到一些奇异之物：一只银切肉盘，一支滴血的矛，神奇的烛台和一个发光的盘子（graal）。年轻人记得老师的忠告，不应该多嘴多舌提冒失的问题，但他事后知道，他其实应该问这盘子是什么，它是给谁用的。城堡在他离开后消失，他从后来遇到的三位批评者（为死去情人哭泣的女子、骑骡子的丑怪女子和隐修者）口中得知自己为何未能开口提问，以及盘子的秘密。而他在离开渔王城堡后一下子领悟到自己的名字就是珀西瓦尔。他之所以不能提问，是因为他弃母亲不顾的过错。他的失败将带来新的不幸。隐修者告诉他，盘子里装着圣餐面饼，渔王的受伤残疾的父亲以此为食，而渔王的父亲和隐修者都是珀西瓦尔的舅舅。克雷蒂安讲述的珀西瓦尔的故事有几个重要的地理坐标，从荒林始，经历“安然归来”城堡,渔王城堡，回到荒林中的隐修所，我们将以此为脉络来略作分析。